文章摘自《共和国记忆60年地标》作者:李翔 出版社:中信出版社
20世纪80年代,深圳最让人向往的地方就是中英街。这条街从香港被割让给英国时,就开始显得特殊。它位于深圳市盐田区沙头角镇,街一侧属于深圳,另一侧属于香港。因为它是边界,又因为它靠近的是商业发达的香港,它在改革开放之前是接近资本主义的敏感之地,在改革开放之后又是靠近香港的机遇之地,这让它在当时也成为繁荣之街。但是,当开放的步伐加快后,地理位置带给它的商业优势逐渐丧失,中英街又需要重新寻找自己的定位了。
这里原先只是一条沙石河,河边有小路。随后河流改道,于是人们把旧河道的低洼地改成了水田,把草坡开垦成菜地。再然后,有人在旧河道的两侧把地填平,盖上房子。也有人做生意。这条由旧河道改成的小路有个好听的名字:鹭鹚径。
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。它唯一的特殊之处,在于历史的摆弄。1898年,英国政府和清政府签订《中英拓展香港界址专条》,强行租借深圳河以南、九龙半岛北部一大片土地和附近230多个岛屿,面积平方公里,统称新界,租期99年,到1997年6月期满。在划定“新界”边界线时,边界线通过平方公里的小镇沙头镇,上面刻着“光绪二十四中英地界第×号”的界碑把小镇一分为二,也把这条街一分为二。于是,开始有人称呼这条长约250米,宽3~4米的街为“中英街”,街的一侧属于中国,街的另一侧,属于英国殖民下的香港。小镇属英租界的部分叫新界沙头角,属中国大陆的部分称为华界沙头角,或者叫沙头角镇。从这时起,这条街开始与众不同。小街两侧,鸡犬之声相闻,互相多有来往,但彼此的命运却仿佛从同一起点出发,向着相反方向前行的两个路人,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越来越不相似。而这种差异性,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愈发明显,这或许是因为,1949年之后,这个国家的自我认知开始强烈起来。
一本描述中英街的书说,慢慢地,人们发现,新界沙头角的女孩子越来越少嫁到这边来;而华界沙头角的女孩子越来越多嫁过街去。“这时候,人们才意识到,中英街两边在经济发展和人们收入消费水平上已经有了很大差距”。
当时的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曾经指示过,要把中英街建设成商业街,因为这条街的特殊地理位置让它具备了天然的市场要素。于是,当时宝安县商业局的一个工作人员受命来筹建这条商业街。他白天在街上工作,晚上带民兵巡逻。那时候,华界沙头角不通电,夜里只能用蜡烛和煤油灯照明。而街的那一边,港英政府的照明工具是48支水银灯,明晃晃照过来,极大地刺激了拥有敏感自尊心的中国人。
市场建立起来了。但“*”开始了。华界沙头角这边开始动不动就开大会、*。每隔几天就有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发表,一发表,马上传达,连夜开大会,庆祝*。中英街另一侧的居民,像所有爱看热闹的人一样,站到街上往这头望。“‘*’刚开始那一阵子,人们在街上涂大标语,那边的香港工人、农民、老师、学生看了觉得很新鲜,有的还到这边的书店来看书,买毛泽东着作和学雷锋的书。后来,看到这边随便抓人打人整人斗人,他们就害怕了。”一本描述中英街的书说。
据说一个从香港新界农村来的60多岁的老头,到街这头来串门,他随口问这边的干部一个月赚多少钱,回答说60多块。他说:“还不够我们香港人买一只鸡的钱呢。”于是,万分警惕阶级敌人的群众就把他抓起来,批斗了一番,人们问他:“你走的是什么道路?”他回答说:“我就是从那边的小山坳过来的。”然后全场大笑。想必此时戏中的人也感到了这出戏的荒谬。
然后就是中英街这侧的人想方设法向那一侧跑。物质的诱惑只有当存在稀缺和丰裕的对比时才特别明显。“*”时期,过境耕作口(因为双方居民各有土地在对方领地)被当成资本主义的虎口。结果有人说:虎口,我们不怕!我们要学武松和杨子荣,虎口拔牙去。于是,能跑的全跑了。
当时沙头镇隶属的宝安县党政机关的中心任务就是制止外逃,堵截外逃者和偷渡者。他们方法是:派武装民兵站岗警戒,把偷渡者被鲨鱼咬过的尸体放到海滩上展览,用高音喇叭播放《社会主义好》,在报纸上发表文章《风景这边独好!》,没收偷渡者的交通工具,办班、写检讨、批斗、罚款拘留,对逃过去的,规定家属每年交几百块公积金,在门板上贴“偷渡户”黑招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