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章摘自《遮蔽与记忆》 作者:耿立 出版社:文汇出版社
曾有八百名被日军围困在绝壁之上的“陕西冷娃”,跪天跪地跪爹娘,然后高吼秦腔,扑向滚滚黄河。那都是十六到十八岁的新兵,是些娃娃,吃锅盔喝冷水的娃娃。
一九三九年六月,被称为“六六战役”的一场血战开始了,后来中国军队在战场上缴获的日军作战命令中看到:
(1)大皇军在运城附近集结一个师另一个旅团的兵力,附野炮五十门,战车三十辆,向平陆、芮城之线进攻,目的是将该处守军,第四集团军所辖三十八军、九十六军一举歼灭,为今后扫荡中条山,进攻豫陕奠定有利基础。
(2)敌情判断:敌人系陕西军队两个军,实际只有十二个团,不足两万人,武器较差。九十六军是从陕西调来,原来参加过大战,战斗力待查。三十八军据报系杨虎城嫡系,战斗力较强。该军之十七师于一九三七年###月间在平汉线被我军打击受创甚大,后在娘子关雪花山附近损失过半……元气未复。
基于以上情况,我军应以主力先歼灭芮城附近之九十六军,尔后再集中兵力于平陆茅津渡间聚歼三十八军。
一方面是陕西冷娃,有的是热血;另一方面是训练有素的奉行武士道的大和军人,无论兵力、武器,空中、地面,作战经验,日军的实力都远远高于中国军队。他们的目标,这场战役将以“在茅津渡聚歼三十八军”结束,然后饮马黄河。
茅津渡是三门峡左侧、平陆境内、黄河北岸一个古老的渡口,它与潼关以北的风陵渡一样,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。从茅津渡过河后便是崤山,占领崤山,可北控山西,东据河南,西进关中。人们形容茅津渡是“一锁扣三省”,一锁既开,三省门户皆开,足见其战略位置的重要。
说的是一七七师陈硕儒部,他们坚守的陌南镇失守,他们被日军逼到了黄河岸边。
面对着日军愈来愈小的包围圈,年近半百、身材瘦削的陈硕儒命令四十名机枪手排成一道墙,一声令下,四十名陕西冷娃甩掉血渍斑斑的军衣,端起机枪杀向敌阵。
日军万万没有料到陈硕儒会杀个回马枪,一时乱了阵脚,有人问:“师长,往哪里打?”陈硕儒大手一挥:“回陌南镇!”他料定日军虽攻下陌南镇,但举兵追杀中国军队,镇中必然空虚……陈硕儒回马第一枪冲出黄河滩;回马第二枪又杀回陌南镇,然后突出重围。
然而一七七师杀出黄河滩后,有两支队伍没能跟上,他们是新兵团和工兵营。这两支队伍分别被困在了黄河岸边的许八坡和马家崖。这一群吃锅盔的冷娃,一千个,如一千棵扎根长在关中平原的高粱。他们是青头的高粱,还未来得及晒红米,饱满的是汁液,也许在乡村人们这样称呼这样的一群:愣头青。
面对着两脚兽,他们就拼命了使狠了,新兵团一千多名十七岁左右的新兵,在快要落日的黄河滩上与日军舍命拼杀,血浸透了沙滩,走一步,就见一个血的脚窝。在牺牲了二百多名弟兄后,剩下八百多人被逼上了河岸边一百八十多米高的悬崖。
身后是翻滚的黄河,那黄河浓重得好像不再流动,浪头像滚跌的撞击的石头,冒着火焰的石头。这是六月的黄河,在呜咽着,如急雨也如虎头,它们急吼吼地呜咽,好像憋闷的空气。
落日照大旗,马鸣风萧萧!
没有了退路,悬崖之上,是八百棵秦川的高粱。那时太阳就要落下,八百多名年轻的中国士兵像站在金色的光里,有断腿的,折掉胳膊的,有眼睛失明的,他们知道他们是黄河的最后的屏障,黄河的那边是母亲,是姐姐,前后左右,不是黄河,就是悬崖,不是悬崖,就是密密麻麻的鬼子。鬼子们要抓活的,把这些冷娃当作待宰的羊羔。他们狞笑,他们知道这些毛茸茸的冷娃是不会长出翅膀的,他们过不了黄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