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报记者 赵喜斌
举家团聚的春节,有一群人却在默默地承受着失去子女的痛苦,少有人陪在他们身边,也少有人真正走进他们的生活。
这个群体被称为“失独者”,因为子女过早离世,他们独自承受丧子之痛。据统计,目前全国失独家庭已超百万,每年新增失独家庭7.6万个。
一些年轻人也关注到了失独群体,成为愿意帮扶失独人群的志愿者。30岁的张先锋便是其中一员,像他这样可以以志愿者身份进入失独者QQ群和失独者家庭的人,在全国都不多见。与失独者频繁接触的一年时间,在他的眼中,失独者是怎样的一个群体?在现实生活中,失独者又有哪些真实的诉求?
失独者最常见的三种病是失眠、视力差和心脏病
在张先锋将近一年的调查走访中发现,失独者的状态,在线下非常自闭,在线上却比较活跃。
失独者在网上有时候会非常开心,互相问候,发一些搞笑的图片。有的时候,有人会发一些悲伤哭泣的表情,群里立马“哭”成一片。“现实生活中,他们大部分人都宅在家里,不愿意出门。他们认为亲戚们也不能理解他们。”
一位失独者向张先锋倾诉,他人不理解失独者痛苦的程度,因为失独者的孩子已经离世,亲戚不想让他们孤单,想让他们融入到热闹的家庭中。在团聚的时候,将失独者也请到了家里,但是当他们看到别人孩子的时候,会感觉到更加痛苦。“有一位失独者,他与同学间平日里常有联系。如果某位同学的孩子结婚了,不能到场的同学便打电话让失独者代为转交婚礼礼金,他们只认为这个人没有孩子了,没有什么可忙的,但是他们没有感觉到这个时候是他最痛苦的时候。”
张先锋调查后发现,许多失独者在失去孩子后,双方便选择离异,四五十岁的男性还有生育能力,而女性则失去再生育的能力。“在QQ群中,失独者离婚的比例占到10%左右。最可怜的是失独离婚的单身妈妈。很多人未老先衰,有一些人也会很早离世。”
在平日中,失独者更愿意叫张先锋为“站长”,“像我这样能够得以允许进入失独者群体的志愿者并不多见,因为他们不想让失独者之外的群体存在于QQ群中。因为有了网站,因为长时间和他们沟通、接触,他们还是相对认可我的。”
在失独者中,最为常见的有三种病,第一种是失眠,在QQ群里过了12点就有人问早上好了,张先锋是因为要维护网站还没有睡,而很多失独者是因为睡不着,就盯着QQ群,直到天亮;第二种是视力不好,因为他们常年日久经常不时地哭泣流泪,把眼睛都哭坏了;第三种是因为孩子离世后受到了太大的悲痛和刺激,许多人因此得了心脏病。有一位南京的失独妈妈在孩子离世后5次昏厥,便得了心脏病。失独人群遭受的痛苦,远远大于其他人群。张先锋让网站字号变大,以求让失独者能够看清网站的内容。
工作时,他们看上去会比较阳光,但一旦坐下来,就会感觉到这个人突然间倒塌了
与三无老人不同,他们是为配合计划生育才老无所依的
深夜,张先锋坐在电脑旁,轻轻地敲击键盘,不时地向卧室方向看几眼,他怕键盘的响声打扰熟睡的妻子。
作为“中国失独者网站”的创建人,审核会员所发布的信息是他的一项重要工作。此外还有8名失独者参与网站的维护。张先锋的职业是网站技术支持,关于中国失独者网站的维护都要在深夜进行,“只能忙完了自己工作,再去维护网站。”
一年前,他还从未听说过失独者这个名词,也从未关注和了解过这个群体。
当“失独者”这个词第一次闯进张先锋的眼睛时,他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很久,“第一次听说时,感觉这个群体太可怜了,刚开始他们说‘不是失独者就不会了解失独者的悲哀’。当时我并不以为然,但是当我与他们接触更深入之后,我才体会到这种痛苦的确难以为人所知。”
去年8月份,在做失独者网站之前,发生在武汉的一个有关失独者的事件深深地触动了张先锋。武汉失独者王宝霞,孩子几年前离世,后来又与老公离婚。她生病时,遇到了做手术无人签字的问题,“她离婚了,孩子不在了,又没有亲戚。后来在她的授意下,她所在的社区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上了字。但是,她没能下手术台。我选择做失独者网站也与她有一定的关系,我觉着她太可怜了。网站建立的初衷是想做政府和失独者间的桥梁、失独者和志愿者间的桥梁。也能让失独者在网络上抒发一些真实的内心感受。”
去年中秋节,张先锋曾和一名失独者一起去给他的孩子献花,陪他一起过节。“工作之余我会请失独者出去坐一坐,在工作场合,他们看上去会比较阳光,有的人会特意地穿得精神一点。但是一旦坐下来,就会感觉到这个人突然间倒塌了,情不自禁地哭泣倾诉。他们的痛苦不是用语言表达的,是在不经意间就会爆发的。”
如何养老也一直困扰着失独者。去年年底,张先锋在网络中向失独者做了一次调查。“你最中意的失独养老方式是什么?”调查问卷发出后,一共收到了334个失独者的回复。其中超过半数的失独者选择了“失独者集中养老”一项。得票第二位的方式是“自主养老(发放养老卡)”,有24%的失独者选择此项。大多数失独者最满意的养老方式是:两个人时居家养老,当只剩下一个人时,和同命人在一起集中养老。
在接触失独者时,张先锋曾经尝试过让失独者与孤儿院的孩子进行一对一帮扶,但是现实的情况是没有人愿意配合。“失独者会认为他们失去的孩子是最好的,很难接受别人的孩子,会触碰到他们的伤口。”许多失独者也向张先锋吐露心声,失独者在生活较为困难的情况下,再去领养孤儿,会让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。他们还没把孩子养大,失独者已经老去,这样对孩子和失独者都不负责任。
民政部门曾公开表示,对待年老的失独者应比照现有“三无”老人政策。“三无”老人是指无劳动能力、无生活来源,无法定义务赡养人的老人。在张先锋与失独者的接触中发现,失独者并不认为自己是“三无”老人,失独者认为自己与三无老人不同,他们是为了配合计划生育政策才变成老无所依的。“我们调查发现,95%的失独者并不愿意按照三无老人的标准去养老。他们的诉求也比三无老人要高,失独者群体希望自己有尊严地活着。”
“民间的力量没有身份和能力去解决,而失独者群体真实的想法,官方不一定能真正地了解到。官方与熟悉失独者的志愿者一起努力,寻找解决失独者问题的解决方案,或许是比较可行的途径。”张先锋设想,在失独者群体进行“新陈代谢”,让较为年轻的失独者来为年老的失独者养老送终,在这个群体中形成可持续的自助养老模式。“失独者后续的财产是无人继承的,他们也不希望国家和其他人继承,他们比较同情和信任同命人,当然这其中也会遇到一些问题,应该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进行探讨。”J209
有的时候,一些五六十岁的男失独者也会痛哭失声。那种痛是一种撕心裂肺、痛彻骨髓的痛
张先锋的家在陕西省西安市,而他探访失独家庭的足迹却遍布许多省市。“实地探访过的失独家庭有三四百家,如果加上网上了解和电话了解的那就更多了。”
在中国失独者网上的注册用户有四五百失独者,QQ群中有五六千失独者。
今年大年夜,张先锋没有陪在父母身边,“我年前回家陪了陪父母,然后说工作忙三十就不能陪他们了。我不是独生子女,还有一个妹妹。”春节前,张先锋收到了一位60多岁失独阿姨的邀请,请张先锋去她家里过年。张先锋没有推辞,带着爱人陪两位老人过了一个特别的春节。
做了一顿简单的年夜饭,有一搭无一搭地看了几眼春晚后,他们便开始了彻夜长谈,“一直聊到了凌晨4点。虽然感觉很累,但是阿姨一直在倾诉,有孩子的事情,家庭的事情,也有关于他们对于以后养老的设想和恐慌。”
在张先锋与失独者接触中,他发现许多孩子是因为得骨癌离世的。“以前我认为白血病已经是很难医治的,而骨癌会残忍到让一个健康的人变成残废再死去。”骨癌夺去了一个女孩年轻的生命。她的妈妈今年55岁,头发都已经全白,但是她把头发都染成了黑色,衣着上也比较讲究,看上去是一个有气质的人,“但是他们受到的磨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。在不经意间就会痛哭失声。有的时候,一些五六十岁的男失独者也会痛哭失声。那种痛是一种撕心裂肺、痛彻骨髓的痛。”
张先锋发现,失独者十分需要倾诉,但是他们却很难让他人理解。
张先锋和其他志愿者经常组织一些聚会,多的时候邀请20多位失独者,少的时候也有10多位失独者参加,费用是由十几个志愿者来AA制平摊,不让失独者有所花费。“聚会以座谈会的形式为主,座谈会上大家畅所欲言,目的是让失独者不要自暴自弃,能够乐观地面对生活。”在失独者的QQ群中,60%以上都是女性失独者,“因为女性更愿意倾诉,男性多数选择默默忍受。许多真实的想法,失独者不愿意与群体外的人表达,只有遇到相信的人才会表达真实的想法。”